今天為準備老爸追思禮拜的照片,翻出這篇五年前的舊作,謹以此文懷念我深愛的老爸,祝福他在天堂瀟灑快樂

 

我的烏日童年尋根之旅

 

 

在我滿月那年,爸爸被聘請到新光吳火獅老闆主持的「烏日紡織廠」工作。

 

五歲那年,為了讓我到台北市接受最好的教育,爸媽帶我離開烏日,我考取了當時有「貴族小學」之稱的私立復興小學(位於仁愛路和敦化南路口)。從此以後,我們沒有再回過烏日。

 

曾幾何時,一片農田的烏日搖身一變為高鐵大站,在我今年生日之前,我心血來潮,決定和爸媽開洋葷搭高鐵到烏日,在我生日那天一償我的童年”尋根”之夢。

 

 

現在能在網站上訂購高鐵車票,真是方便!

 

為了爸媽,我買了商務艙的車票,座位比較寬敞,乘客也比較少,超過六十五歲的老人家可以買半票,很是划算。

 

我們搭乘早上十點離開台北的班車,那時正是老爸睡回籠覺的時間,一上車,,我就要幫老爸把他的椅子向後仰,老爸阻止我,說要等開動才能移動椅背,他還以為是坐飛機呢(搭飛機是要等飛機升空飛穩後才能移動椅背),讓我啼笑皆非!

 

只有四十六分鐘,還沒睡著,就已經到台中了。

 

我熟識的包車老闆已經從台北放空車到烏日車站門口接我們,馬上載我們去尋找我童年生長的”烏日紡織廠”。

 

記憶中,烏日是一大片農地,屬於鄉村小鎮,我小時住的烏日紡織廠宿舍區有點類似現今的新竹科學園區,園區內有工廠、女工宿舍、辦公室、田野,我記得還有一大片池塘。我家和其他許多員工一樣,都是一棟棟透天厝,用竹籬笆圍出小小的院子,我們在院子裡種果樹和養雞鴨。當然遠不如新竹科學園區的進步,但幅員廣大,可能不相上下。

 

現在的烏日已經變成商店林立的雜亂小鎮。那天一路尋找,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一家”相似”的”中和紡織廠”,但景物全非。

 

老爸下車向大門警衛詢問,那警衛老伯年近八十,老爸提及幾個舊人的姓名,他竟然全都知道,還說當年老爸的上司廠長現已升任董事長,工廠早已停工多年,再過一段時間,就會依照都市重劃區拆掉了。

 

 

在細述我的烏日童年生涯之前,我先轉貼略述”中和紡織廠”(烏日紡織廠)的歷史,烏日紡織廠當年對於台灣的經濟有極大的貢獻:

 

中和紡織廠

 

台灣最早的棉紡織廠是「台灣紡績株式會社」的烏日廠,即以後的工礦公司烏日紡織廠,就是民營後的「中和紡織廠」。

 

過去日人創建紡織廠的動機,純為配合日本「南進政策」,以供軍事上的需要,此廠創設於昭和十六年(1941)。

 

至民國44年(1955)7月,政府實施土地改革「耕者有其田」政策,將公營的工礦、紙業、水泥、農林等四大公司開放民營,工廠遂轉由「中和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經營,名稱改名為「中和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烏日紗廠」。

 

廠區內最興盛時期共有1295名員工,廠區內提供宿舍、醫務室、供應部 、福利食堂、農場、理髮室、圖書室、康樂室…等。

 

1989因人工不足及工資升高,紡織業面臨困境,烏日先後停止紡紗織布到完全停產只聘留員工20人。民國90年(2001)以後中和紡織廠總部已由紡織工廠轉型為紡織貿易中心,紡織工作已外移至泰國廠生產。

 

根據烏日文史編纂第二集的目錄,可略知”烏日紡織廠”老闆的更替:

 

【玖】中和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烏日紗廠

一、由烏日紡織廠溯及台灣漫長經濟路 (p. 458)

二、前述:中和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烏日紗廠 (p. 464)

三、接棒:中和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烏日紗廠 (p. 474)

1.吳三連——烏日文史協會編撰 (p. 482)

2.吳火獅——烏日文史協會編撰 (p. 488)

3.葉山母——烏日文史協會編撰 (p. 490)

4.張慶陞——烏日文史協會編撰 (p. 492)

5.林呈瑞——烏日文史協會編撰 (p. 495)

6.簡棟承——烏日文史協會編撰 (p. 495)

7.李文豐——烏日文史協會編撰 (p. 496)

 

 

工廠大門的警衛老伯立刻為我們通知現任廠長,廠長和主管親自接待我們,相談甚歡之餘,我們才知道昔日的園區中的員工宿舍、女工宿舍、養魚的池塘和工廠等等早已全部拆除,唯一留下來的”遺物”就只剩那兩根煙囪。

 

睹物思人,真是令人悲喜交集!

 

 

看到上面這張我的童年照片,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小乖乖」,哈哈!那你可看走眼了!

 

聽老爸常說,我小baby時代非常愛哭,經常哭得滿臉通紅長痱子,迫得爸媽把我放在竹製的小床裡,每天天一亮,就把我連小床放在家門外路邊,說也奇怪,我只要一待在外面,馬上就不哭了!

 

我的「野丫頭」天性從上烏日紡織廠附設的托兒所時代就開始發揮得淋漓盡致,你們大概沒聽過有人從托兒所時代就開始每天逃學吧?

 

因為爸爸上班的工廠、辦公室和托兒所都在紡織廠的園區裡,所以爸爸每天上班前,會先送我去托兒所,放學後,我會自己走路回家。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爸媽漸漸發現我怎麼每天天黑了都還不見蹤影,媽媽跑去托兒所找我,所長竟然告訴媽媽說:”家昱已經很久沒來了!我們以為你們讓她去上別家托兒所了!”

 

爸媽大驚之下,逼問我每天”逃學”到哪裡去,起先我死都不講,後來在棍棒的伺候下,才招認說我每天在托兒所門口一看爸爸離開,馬上就跑走去跟園區裡的一群野孩子四處玩耍;有時去稻田裡摘生米粒吃,有時一起去爬園區裡的橄欖樹摘橄欖吃,有時惡作劇跑去鄰居家的後院,往他們的露天爐灶的鍋菜裡灑沙子……

 

爸媽快昏倒,問我每天午飯沒在托兒所裡吃,也不回家吃,那是跑到哪裡去吃了?

 

我只好招認:我每天中午都到園區的女工宿舍裡玩,那時是女工中午吃便當的時間,大家都席地坐在褟褟米上吃飯,女工們見我長得可愛,於是這人餵我一個滷蛋,那人餵我一口青菜,左一口、右一口的,我就吃飽了!

 

自從我招供以來,爸媽每天都會”押解”我去托兒所,’押解’我回家。直到我上幼稚園之後,眼見我表現良好,開始准我進入”假釋”期間,這下可好,我又故態復萌;於是每天黃昏,在烏日紡織廠的廣大園區內,經常看到一個男人手持藤條,怒氣沖沖地四處搜索,逮到我以後,就揪著我的耳朵,一路把我”拎”回家,痛揍一頓!

 

這場’歹戲”三不五時上演,我爸都演累了,據他後來回憶說;他發現打也沒用,所以後來也懶得管我了!

 

但是那時我已屆幼稚園學齡,別人家小孩都每天乖乖去幼稚園學寫ㄅㄆㄇ,只有我每天爬樹、抓蜻蜓、捉蚯蚓、”討飯”…,我媽開始對我的’前途’產生焦慮的’危機意識”。……

 

說起來,還真是要感謝我娘,想當年她畢業於是北平赫赫有名的”燕京大學”教育系,亦即遷台後的”輔仁大學”,所以她對於教育我這”怪胎”自有一套怪方法。

 

我在烏日紡織廠的童年時代,還有一個壞毛病,就是喜歡用紅磚塊亂畫人家的牆壁,經常被人追打,也經常跑來我家告狀,後來我娘規定我不可以到家門外面亂畫,規定我只能塗畫家裡的牆壁;她把家裡的一大片牆空出來,刷上白水泥,給我買了一盒彩色粉筆,嚴格規定我要畫就只能畫家裡那片白牆,如果違反規定,就要被狠狠打手心,還要沒收我的畫具。每當我把那片牆畫滿時,她就拿白漆重刷一遍,讓我再畫。

 

她的這種教育方法,自小就給予我”有限度的自由”,讓我能夠有自由的空間可以任意發揮創意,但卻不會超過限度;這甚至影響到我日後的人格特質。

 

前面提到過我差點變成賣蘿蔔的小販的家人,這是我在烏日童年時代一段非常好笑的經歷。

 

話說我娘經常帶我去烏日的傳統市場買菜,一日,她要我坐在一個小攤子上吃東西,好讓她一個人去買菜,叮嚀我坐在那裡等她回來。

 

等我吃完東西,我娘還沒回來接我,我耐不住,決定自己去找她。沒想到那菜市場像迷宮似的,我在攤販間轉來轉去,硬是看不到我娘的身影,忘了我有沒有站在那兒哭泣,只記得有個賣蘿蔔的歐巴桑看到我,知道我娘走失了,歐巴桑問我家住哪裡,我那時年紀輕輕,也沒身分證,連家裡的地址是啥都說不出來,眼看天色已晚,我娘還沒出現,那歐巴桑好心,用扁擔挑我去她家暫住,我記得她挑著沉墊墊的扁擔,讓我坐在前面的筐子裡,後面的筐子裝著一堆蘿蔔,這樣才能兩邊保持平衡。

 

我記得她家裡有好多人,光小孩就一大堆,歐巴桑好心地整理出一個褟褟米的炕床,我就和她家的幾個小孩擠在一大張炕床上睡覺。

 

不記得我初進陌生人家時有沒有哭泣,依稀記得好像是沒有,只記得那好心歐巴桑問我想不想媽媽、想不想家,很慈愛地安慰我一番。

 

在他們家過夜的第一晚,我好像整夜都睡不著,心裡直念著爸媽不知有沒有在找我。

 

也不記得在賣蘿蔔的人家住了多久,只記得沒多久,我就和他們家的一群小鬼頭玩成一團,幾乎忘了要回家的事。然後忽然有一天,那歐巴桑很興奮地告訴我;她找到我爹娘了!

 

我很清楚地記得那歐巴桑又用扁擔挑著我,把我挑到和我爹娘相約團聚之處,老遠就看到我爹娘展臂歡迎我,我立刻噗咚跳下扁擔的籮筐,用大鵬展翅的姿勢直撲向我爹娘懷抱裡,結束了我的「苦兒流浪記」。

 

好加在,不然現在的陳家昱可能是一位「蘿蔔乾女大亨」了!

 

經過一段離家淬鍊的我,回家以後,我的「野性」一發不可收拾;那時已經開始上幼稚園了,上幼稚園的第一課就是要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每天不寫完自己的名字,就不准放學回家。

 

我爹娘給我取名字的時候,可能沒算過筆畫,不像班上有個叫「王八」的男生每天都是第一個寫完就回家。而我永遠都是每天最後放學的那個學生,因為光是一個「陳」字,就要寫個大半天,然後一個「家」字曲裡拐彎的,又要搞個我幾小時,害得媽媽每天憂心如焚地去幼稚園接我時,都會看到一個口憐的小女孩孤伶伶地一個人趴在空盪盪的教室桌上打瞌睡,作業簿上是一團眼淚鼻涕。

 

為了讓我每天準時放學回家,爸媽從我幼稚園開始就給我每天在家惡補,除了教我ㄅㄆㄇ之外,還要嚴格督導我寫自己的名字。

 

我有點懷疑;他們到底是想為我好,還是為他們爭面子,何不乾脆給我改個筆畫少一點的名字,什麼「陳好」「陳沖」之類的,說不定現在也是個大明星呢!

 

在四歲那年,終於有一天,皇天不負苦心人,爹娘發現我開竅了,每天終於可以按時放學回家了,表示我終於會寫我的名字了。

 

所以說嘛,人和人之間要有信任感,不要多疑惹煩惱;話說我娘有一天心血來潮,偷偷翻我藏起來的小書包,想偷瞧瞧我的幼稚園習字本,一瞧之下,還真讓她差點掛急診;因為她發現我趁著換老師之際,把我所有的作業本上的學生姓名全改成了「陳加玉」!

 

可想見,我又被竹條狠狠伺候了一頓,讓我的幼小心靈十分委屈;好歹我還保留那個祖傳的「陳」字吧,天曉得「陳」字也有個十幾劃呢!

 

我爹我娘好歹也是系出「書香世家」,尤其是我娘乃安徽桐城人氏,她娘也就是我外婆姓方,乃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桐城派方苞」的嫡親後代,沒想到竟然生出我這怪胎!

 

經過那次「有辱門風」的自改姓名事件之後,我娘乾脆不讓我去上幼稚園了,她要把我關禁閉在家裡,親自教我唸書習字,好好把她燕京大學教育系的看家本領發揮在我身上,一心想把我塑造成安徽桐城派的大文豪後代!

 

在那個經濟窮困的年代,只有過年才有新衣服穿,只有生病才有蘋果吃;但也就因為如此,那也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代。

 

我記得我小時候最大的希望就是每個月等待郵差送來我爸給我訂的兒童故事畫刊「兒童樂園」,這薄薄的畫刊好像是香港出版的。

 

因為我從小就不喜歡上學,所以爸媽擔任我的免費家教,我還沒上小學,就已經會背唐詩、三字經、成語故事……

 

直到有一天忽然發生一件事,從此我搖身一變,成為爸媽引以為傲的「天才兒童」;話說一日爸媽帶我出去,我看到路中間有一坨牛糞,竟然立刻張口吟道:「路邊一坨牛糞,行人見了都恨,插朵鮮花解悶!」
你一定會說:「這是什麼狗屎打油詩啊?!」可是那是出自一個五歲小丫頭之口啊!

 

然後,爸媽發現我不但對吟詩有天份,對畫圖更有細胞,於是決心帶我搬離烏日那個鳥不拉屎的鄉野,舉家遷去大都市台北市,讓我提早進小學唸書,加以培養。

 

當時的公立小學規定一定要滿六足歲才可以上,由於我是十二月年底生的,才五歲就不能進公立小學,可是我當時的智力早已經超越幼稚園,我甚至認為同學都很幼稚,不肯再進幼稚園。

 

爸媽多方打聽之下,得知私立小學對於就學年齡比較寬容,但是當時的貴族私立小學都要經過嚴格的入學考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去就讀的,結果沒想到我竟以第十一名考上私立復興小學。

 

剛進小學時,我在班上表現得十分優秀乖巧,經常考一百分。爸爸為了激勵我,規定我連續考五個一百分,就可以吃一塊巧克力蛋糕;連續考十個一百分,就可以得到一本故事書。那個年頭不像現在滿街什麼八十五度西、一大堆蛋糕甜甜圈,就像生病才能吃到一個蘋果一樣,麵包店櫥窗裡的巧克力蛋糕就和現在一0一名店櫥窗裡的LV皮包一樣珍貴。結果呢,每當我連續考了五個一百分,可以享受到一塊美味的巧克力蛋糕時,我都告訴我爸;我想放棄巧克力蛋糕,保留原先的五個一百分,然後再拼五個一百分,湊到十個一百分,好得到一本故事書。

 

上面這段往事是影響我一生的動力,它代表我的「目標和精神」;因此在我小學時代,我幾乎沒有享受到任何孩童所品嚐過的美食,甚至連一個洋娃娃都沒有,看到富有的同齡親友擁有一大堆外國洋娃娃,我卻並不羨慕,因為在我心中,能看到好看的故事書才是最重要的。於是在小學畢業以前,我看完了東方少年文庫的所有世界名著,小學三年級就開始投稿國語日報,賺到我有生以來的第一筆稿費,小學四年級看完了全本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等等中國古典名著。

 

今天我所擁有的,幾乎都是我一個字一個字賺來的血汗腦汁錢,這是我非常感恩我父母的原因,他們讓我從我幼年時代就很清楚我自己將來要走的路!

 

重回烏日我童年生長的地方,雖然景物人事全非,但烏日童年的我永遠住在我心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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